Tuesday, November 15, 2016

“龙牙门”美谈 Dragon Tooth Gate (二之二)

《瀛涯胜览》与《顺风相送》


随着郑和三下西洋的马欢在《瀛涯胜览》的“满剌加国”条写道:“自占城向正南,好风船行八日到龙牙门。入门往西行,二日可到。”

明朝的导航手册“海道针经”之一的《顺风相送》,“暹罗往大泥、彭亨、磨六甲”条写道:“往来须寻白礁为准,打水十五托。礁在帆铺边马户边,亦不可近屿,防浅,打水八九托正路。用庚酉五更入龙牙门,流水急,夜不可行。出门了又过淡马锡门,用庚酉并辛戌针三更取吉利闷山。乾亥三更取毘宋屿,打水廿五托。单乾五更取射箭山。乾戌五更取五屿,打水廿五托。前去昆峷,一更即磨六甲港口也。”

《顺风相送》的“磨六甲回暹罗”条写道:“五屿放洋,巽巳针五更船取射箭山。单巽五更取毘宋屿,南边有浅。用辰巽五更取吉里闷山。沿昆峷使北边,用乙辰三更取淡马锡门及长腰屿,防南边凉伞礁并沙塘浅。出龙牙门南边有牛屎礁,夜间不可行船。用乙辰五更取罗汉屿,屿边有白礁,门中可过,防北昆峷尾浅,打水八九托正路。”

这些文献清楚记载了24方位水罗盘(图五)导航技术,都提到白礁、龙牙门和淡马锡;满剌加国、磨六甲指的是马六甲。《瀛涯胜览》所提的从南中国海到了龙牙门之后西行两天便可以抵达马六甲,指的是大方向。《顺风相送》则比较详细,进一步指出在白礁与吉利门(吉里闷山)之间还有“两扇门”:龙牙门和淡马锡门。

林我铃的《龙牙门新考》详细解释了航海术语与24方位,让我们简易地认清方向。《海道针经》中的水托指的是海水的深度,一托约1.5米;每一“更”为2.4小时,庚酉262.5度,辛戌292.5度,乾亥322.5度,单乾315度,乾戌307.5度。

从白礁到马六甲耗时22更(两天左右),白礁经新加坡海峡到卡里蒙岛约105公里,卡里蒙岛到马六甲约170公里,全程的平均时速约5.2公里(3海里),跟从占城到白礁(约1090公里)的时速是相若的。不过由于航速受风向、水流、船体结构、实际环境等影响,容易产生误差,只作参考。


(图五:24方位水罗盘。图片来源:《龙牙门新考》)

关于“更”的距离,《龙牙门新考》解释为“一般人相信更行六十里”,陈达生的《郑和与马六甲》则解释为“每更约为航行40海里”[17]。这种航速跟现代的货船相若,不像帆船,相信有误。台湾国立成功大学船舶系许智超和陈政宏专业计算后,认为古船的航速顶多为每小时四至五海里,也就是八公里左右(《四种典型中国式古帆船性能之比较》)。一支大小各异的舰队组阵川行,时速自然更慢了[18]。

综合起来,《顺风相送》的“暹罗往大泥、彭亨、磨六甲”条解读如下:

- 白礁地处南中国海与现新加坡海峡的交界,水深约23米;

- 在白礁转向西微南(262.5度),在龙牙门川行一段时间可抵达淡马锡(淡马锡门);

- 以西微南(262.5度)和西微北(292.5度)川行到卡里蒙岛(吉利闷山);

- 在卡里蒙岛转航向西北方(322.5度、315度、307.5度)便可抵达马六甲。

图六显示以谷歌地图还原这段从白礁到马六甲的路线。新加坡南部圣淘沙外的新加坡海峡可能就是白礁到卡里蒙岛之间的淡马锡门这个交叉点。


(图六:根据《海道针经》复制从白礁到马六甲的路线)

《顺风相送》的“磨六甲回暹罗”条的回航路线跟《郑和航海图》有些出入,从卡里蒙岛到白礁全程都是乙辰(112.5度)方位,也就是一路去到峇淡岛。跟《郑和航海图》相比,此针路少了在淡马锡门以东微北(82.5度)到白礁的航线。我们猜测它可能文字有误,不然就是因为水流的关系,沿着新加坡海岸线,经过淡马锡门与长腰屿,继续以东微南(乙辰,112.5度)航行到白礁。若是如此,船只可能经过裕廊岛东侧的Sinki Fairway,绕道岌巴港或圣约翰岛。那么,长腰屿可能就是圣淘沙。“出龙牙门南边有牛屎礁”中的另一个龙牙门有可能是花珀山和圣淘沙之间的水道,不过这条水道狭窄,岸边水浅,不适合大船和舰队航行。



《元史》、《明史》


《元史》也有关于龙牙门的记载。

《元史卷二十七》:“(延佑七年九月,1320年)甲辰,…遣马扎蛮等使占城、占腊、龙牙门,索驯象。”

《元史卷二十九》:“(泰定二年五月,1325年)癸丑,龙牙门蛮遣使奉表贡方物。”

元朝年代的龙牙门跟占城(越南境内)、占腊(柬埔寨境内)一样,是一方之地。元朝曾派遣特使到龙牙门找寻驯象,五年后龙牙门向元朝进贡,不过被称为“龙牙门蛮”,不像爪哇、暹罗等以国相称,可见当时的龙牙门人没什么文化。

《元史》也证实龙牙门国在14世纪初已经跟中国通商了。虽然那时淡马锡已经由新加坡拉取代,但中国似乎还是惯用淡马锡这个古名。如果中国派遣使者到新加坡找驯象,应该将淡马锡或新加坡拉记录在案,而不是龙牙门。

至于14世纪的新加坡是否有驯象,我们无从考证。以19世纪开发新加坡的记录来看,老虎倒是挺多的。1990年,有三头野象“偷渡”到德光岛,结果被“遣送”回柔佛,当年是否同样有野象偷渡,受训后“从良”?看来是个谜。

《明史卷三百二十五,列传第二百十三,外国六》的“滿剌加”条记载了永乐元年(1403)派遣特使尹庆出国,在马六甲跟酋长拜里米苏拉相见的经过:

“满剌加,在占城南。顺风八日至龙牙门,又西行二日即至。…永乐元年十月遣中官尹庆使其地,赐以织金文绮、销金帐幔诸物。…庆至,宣示威德及招徕之意。其酋拜里迷苏剌大喜…”

当时新加坡拉王朝灭亡,拜里米苏拉辗转逃到马六甲。尹庆航行时先顺着东北季候风到龙牙门,然后转向西行,两天后到马六甲,足以说明此航道跟郑和航海图一样,龙牙门是南中国海和新加坡海峡相交的地方。



《龙牙门新考》


《龙牙门新考》认为中国古书没有提到淡马锡,淡马锡和新加坡拉都是马来王族杜撰的,并认为郑和航海图有误导性。林我铃写《龙牙门新考》时,以80多岁高龄乘船绕着廖内群岛考察,治学精神是很值得钦佩的。

《龙牙门新考》分析郑和航海图及各航海针路,认为其中一个龙牙门就是有“龙牙大山”的林加岛,另一个则是峇淡岛与民丹岛之间的廖内海峡入口。


《龙牙门新考》所得出的结论,关键在于否定了淡马锡为古新加坡。

郑和学会的郑炽杰驳斥此说法,认为《龙牙门新考》过度强调新加坡海峡暗礁过多,不利航行,实际上新加坡海峡中间水道一路来都有大船川行。[19]

考古学家已经通过科学认证,确定福康宁山出土的金饰、玻璃链珠、瓷器等都是十四世纪左右的文物,泥层的色泽也证实了这些古文物入土的年代,我们认为必须接受淡马锡就是古新加坡的观点。当然这么一来,《龙牙门新考》的基本考量无法成立。

《龙牙门新考》以跟针路截然不同的航线穿梭于廖内群岛间。比如郑和航海图中,回航时用“甲卯针五更船取白礁”,甲卯为82.5度,也就是朝东微北的方向,可是《龙牙门新考》却以北微东,认为这是从廖内海峡(龙牙门)前往白礁的位置。此外,也忽略了《瀛涯胜览》等所说的入龙牙门后往西行便可到马六甲的“西行”这个重点,才会作出龙牙门就是林加岛的结论。



龙牙门


图七显示现代的白礁与不远处的民丹岛。除了有“两山相交”之势外,双峰还呈现了牙齿的形状。


(图七:白礁不远处的民丹岛清晰可见,除了有“两山相交”之势外,山峰还呈现了牙齿的形状。图片来源:Singapore Memorial)

图八Captain Lindsey航海图(1798)可看到新加坡海峡(Sincapour Governor Straits)周遭的地理环境, Singcapour是新加坡,Tooly是圣淘沙,右下角的Poolo Bintang和Bintang Hill分别为民丹岛与民丹山,民丹山独特的山势就像龙牙。海员在茫茫的南中国海航行到白礁,看到八公里外的龙牙,应该会很开心,知道西行多两天就可以到马六甲了。即使到了今天有无线电导航系统,海员还会以远远看见的民丹山来确认新加坡海峡。




(图八:Captain Lindsey, The South Part of the Straits of Malacca, 1798)

今天的新加坡海峡以新加坡命名,至于当年郑和航海图及针路的龙牙门、淡马锡门等海峡应该是同样以国土命名。古人不知今日事,将新加坡海峡一分为二,白礁与新加坡这段水域以龙牙门岛命名,称为龙牙门,新加坡到卡里蒙岛之间的水域则称为淡马锡门。郑和图中的龙牙门岛,就地理位置而言,相信就是白礁以南的民丹岛。

至于《岛夷志略》的龙牙门,虽然葡萄牙人及众多现代学者认为是岌巴港,但为数众多的海盗和贼船,以及必须航行三日才能脱险这番话跟岌巴港不符,值得进一步研究。



引文
[1]柯木林,“古代新加坡的地名”,《联合早报·根》,198811
[2]邱新民,《海上丝绸之路的新加坡》,新加坡:胜友书局,1991 
[3]许云樵,“蒲罗中问题的再商榷”,《南洋商报·副刊第十版》,1970125
[4]A long, long time ago”,《新加坡旅游局网站http://www.yoursingapore.com/about-singapore/singapore-history.html》,2016年7月4
[5]黄涓,“首次完整呈现东南亚古代地区史”,《联合早报》,2013年7月2日
[6]林我铃,《 龙牙门新考》,新加坡南洋学会出版,1999
[7]C A Gibson Hills, “Singapore Old Strait and New Harbour, 1300-1870”, Journal, Memoirs of the Raffles Museum, National Museum Singapore, 1956
[8]邱新民,《海上丝绸之路的新加坡》,新加坡:胜友书局,1991 
[9]许云樵,“蒲罗中问题赘言”,《南洋商报·副刊第十七版》,197031
[10]饶宗颐,《新加坡古事记》,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94
[11]吴庆辉,“从龙牙门到海门(五)浪漫与惊叹”,http://blog.omy.sg/sgstory/archives/1249201152
[12]元:汪大渊著,苏继庼校释 ,《岛夷志略校释》,中华书局:中外交通史籍丛刊,1981
[13]C A Gibson Hills, “Singapore Old Strait and New Harbour, 1300-1870”, Journal, Memoirs of the Raffles Museum, National Museum Singapore, 1956
[14]饶宗颐,《新加坡古事记》,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94
[15] Henry Yule, The Book of Ser Marco Polo, the Venetian: Concerning the Kingdoms and Marvels of the East Volume 2,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16] A H Hill, Founding of Singapore described by Munshi Abdullah”,《Singapore 150 years》,Singapore: Times Books International, 1982
[17]陈达生,《郑和与马六甲》,新加坡:国际郑和学会,2005
[18] 许智超,陈政宏,《四种典型中国式古帆船性能之比较》,台湾国立成功大学造船暨船舶机械工程学系,2005
[19] Chung Chee Kit, “Longyamen is Singapore: The Final Proof?” Asian Culture No. 27, June 2003

主要参考资料
宋濂,《元史》,古典文学网,http://gudian.hengyan.com/yuanshi/book.html
张廷玉,《明史》,古典文学网,http://gudian.hengyan.com/mingshi/book.html
明: 茅元仪编,《武备志·240》,搜韵网,http://archive.org/stream/02092363.cn#page/n76/mode/2up
明: 马欢原著, 万明校注, 明钞本 《瀛涯胜览》,海洋出版社, 2005
明:巩 珍著,向达校释,《西洋番国志 郑和航海图 两种海道针经》,中华书局:中外交通史籍丛刊,2000
钟华,陈春玮,“重审历史悬案”,《源》2013年第三期,总期103,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2013
刘家明,“新加坡史上五大悬案”,《联合早报·言论》,2014910
崔贵强,“新加坡史上五大悬案析疑”,《联合早报·谈古论今》,2014924
John N. Miksic,  Cheryl-Ann Low Mei Gek, Early Singapore 1300s-1819: Evidence in Maps, Text and Artefacts, Singapore History Museum,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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